人是很难懂的动物，明知没人在乎自己的自尊心，偏偏又有不少人把自尊心当成人生信条来活。

写故事的人和他们的自尊心
文/夏奈君

我11年刚从大学毕业的时候，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这是我出来社会第一份正式的工作，尽管赚得不多，但我很珍惜。

我的工作说起来其实很简单易懂，就是为品牌客户撰写一些论坛的帖子或社交媒体账号发布的文案，也就是俗称的软文。这其实是一件非常消耗青春的事，因为包括我们几个文案自己都觉得除了水军不会有几个人真正在看我们写的帖子。但蒙在鼓里的客户对此一无所知，使了劲挑你这样那样的毛病。我曾经被要求通过一个只有15秒的电视节目预告片和节目的台词本，写出节目播出之后观众的观后感。我一边写一边在心底觉得不可理喻，第二天客户在返稿两次之后终于通过了我的软文，而那个电视节目其实当天晚上才播出。

但我的遭遇并不算什么，当时坐我对面的一个小姑娘，对接的品牌客户是一个女性服用的避孕药。于是每一天她都要站在中年妇女的角度写一些自己服用了该避孕药之后如果放心大胆跟自己的另一半行房的故事。小姑娘看起来性经验也不多，有时候实在写不下去了，但工作量放在那里，常常不得不加班到凌晨才回家。如果听到有人跟你说“写故事的人”五个字，大概你脑海中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作家。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人，在写着上边这种故事，而且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转型成为一个作家。

写故事的人是纸上的演员，能出头成为作家的就像是拍了一部家喻户晓电影的演员，但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演员接不到好戏，一辈子就拍些微电影或小制作，只能在门户网站靠跟色情打擦边群的海报或标题吸引注意。你不能说他们不够努力，但他们就是红不起来，没人能扛下这件事的责任。

在社会主义的九年义务教育下，大部分人被灌输了诸事“公平公正”以及“人人平等”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很多人不经思考，自作主张将这种价值观运用到生活中；殊不知，“社会主义”四个字在现在的中国来看都是一个大笑话，更别说在人生中谈“公平”与“平等”了。

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而同种教育体系下培养出来的我们除了天赋，其他方面都并不具备太多不可替代性。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如果不愿意做那个写避孕药软文的女孩，他们可以很快就找到第二个。不管是写故事的人，还是读故事的人，其实都一样，越长大就越明白没有人会因为你的自尊心而委曲求全这个道理。

可能大家都会替那个女孩感到委屈，但也没有多少人能提供什么实质的解决方案来，因为自己都还在忙着为生活和生计奔波呢。不想考虑再多，宁愿像一个圈养的动物一样活着，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们的电视节目也越来越不需要耗费脑力的原因了。但人是很难懂的动物，明知没人在乎自己的自尊心，偏偏又有不少人把自尊心当成人生信条来活。

许多人之所以讨厌过年，大概是因为不习惯“被攀比”。三姑六婆坐定定，没扯两句家常就会开始互相攀比，她们可没有什么心思听你说“平等”，从事业、家庭、收入乃至孩子都可以成为相互间较劲的筹码。“哎呀，我家那个哪有你家那么厉害，你家一个月拿一万，我家的才拿三千呢”，输的一方，无不是夹杂着酸醋气，无奈地说出几句打圆场的话来；等到人都散尽后，便开始数落起赢的那方，“拿一万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日晒雨淋的包工头。”说到死也不能掉自尊，因此在她们眼中似乎只要说出几句解气话来安慰自己，可悲的人生就变得不那么可悲，自尊心就得以满血复活。

同学聚会也是“攀比”的绝佳场合。

Q先生以前就在日志说过，自己过年回到四川，年初几跟以前的同学聚会，聊着聊着，在四川上班的同学突然就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哎呀，哪有你这样的高富帅好，在北京发展，我们这帮屌丝都只能留在成都呢。”若是以前，这种情况放到我身上，我估计会说出几句圆场的话来，“哪有哪有，各有各的好处，我还想每天回家能吃到妈妈做的菜煲的汤呢。”但这种事情久了之后我突然就觉得，这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朝我身上吐酸醋气呢？因此如果是现在的我，遇到这种“不怀好意或好不识相的挑衅”，我可能会回答：“那你觉得这怪谁呢？”

可轮不到我来替你的自尊心负责啊，我还有自己的自尊心要顾，每天都已经活得够战战兢兢了。

总觉得活得比你好的人是不应该的，他们必定有什么地方很不好，了解到这一点后才能感到安心。事实上别人凭什么在意你过得好不好呢？当看到别人拿一万自己拿三千的时候，挖苦和讽刺能带来的满足感能解决燃眉之急吗？无论是自我实现还是爱情，都没有人会因为你的自尊心而委曲求全，不会有人因为你拿三千块钱工资也觉得理所应当要陪着你一起受苦受累，也不会有人因为觉得看你追求她追得太卖力太没有自尊就喜欢上你。这事就跟不会有人因为同情那个写避孕药软文的女孩，就大义凛然去资助她追求人生实现梦想一样，恐怕这就是人生需要被揭穿的残酷真相了。

我昨天收到了一封豆邮，一个出版社的编辑说看中了我一篇文章，想要用千字70元买我的版权。那种通过15秒写出观后感的心情一下子又涌现在我的心里，我没有回复她，但我发了我说，说觉得现在还有人给码字工千字70元，简直不可理喻。事后我又想，其实没有什么不可理喻的，可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有成千上万个人正巴不得拿这70元，因为毕竟这也是从一个“微电影小明星”走向家喻户晓的过程啊。所以我有时候就在想，到底是别人不尊重写故事的人的自尊心，还是写故事的人自己也没有尊重过自己的自尊心呢？

但到现在，我也还没有想明白这件事。